大名谌千熙

因为名字老被写错也可以叫言甚

深更半夜的奶茶文学

「安雷」街巷

文/谌千熙


这是一篇/我的本意是BE/但是这是开放性结局/算是学pa吧/对于上一条很没底气/不良安和猫咪/猫控多好啊嘻嘻的文


我是可爱防空预警,不良安出没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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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做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就能够如此轻易退场吗,安迷修。”


当我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跑夜班的出租车上弥散着一股浓重的酒味,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来源于我旁边那位哥们儿。当然我也喝了几杯,不过还算清醒,勉勉强强拦下了一辆车,而他呢,早就烂醉如泥,还想靠在我身上。我挪了挪位置,在他的衬衫上留下了一只鞋印,才让这个醉鬼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


我想我不是个施虐狂,按街坊邻居的说法我被称作“报复社会的为所欲为的十九岁的叛逆的死同性恋”,简而言之就是不良。温饱若是能够解决其余我便不愿去多思考人生,若是温饱不能解决,也很简单,拿起棒球棒找一个街口收过路费,每次总是能满载而归。相比之下寻欢作乐要困难太多,我至今为止还是个处男,也不知道被弟兄们嘲笑了多久。总之每一天都像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不良,把周围人所有的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而我以此为乐。


当然这种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不过谁在乎呢?


我人生中的有些日子就像是一部恋爱小说,一般总会让主角爱得轰轰烈烈死去活来,最后把他们撕开,留下永远不会磨灭的伤口,然后两个人从伤口里看见一些之前因为被虚假爱情蒙蔽双眼而看不见的东西,并且刻骨铭记着,不管它们有多么深,多么痛。而爱情是否会永垂不朽,只得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日子如机械般重复着,直到我遇见了罗伊。


几乎所有住在这条小巷里的人包括阿猫阿狗都希望我早死早超生,却又无可奈何。我也并不在意,毕竟我也不是一个真的坏到骨子里的混蛋。说来也许没人相信,我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可是个一比一比一的三好青年,这样直到我第一任男朋友——雷狮离世之后,我的生活便从此堕落,一蹶不振,然后在一遍又一遍的叹息声中,它迎来改变。可我从未想过,不久后的将来,它会迎来第二次的变革。


我很少下雨天出门,这样的结果是我家里唯一一把黑色的雨伞从此失业,孤零零地躺在垃圾堆里数苍蝇。但即便如此,生活中的偶然性依旧不可避免。那天雨水跌落得很沉重,可我还是听见了巷子里隐隐约约的声响,等到我走近一看,墙边的阴影处似乎窜出来什么东西,它没离开多远便重重地摔倒下来——啊,那是一只猫。


它慌张地左顾右盼,那双茶色的竖瞳和我对视,充满着敌意。


更戏剧化的还在后面,我居然对它产生了怜悯之心,可能是它的遭遇唤醒了我一些早就被泯灭掉了善良,不过谁也不清楚它到底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指不定下一秒就会扑向我的咽喉——不过这样显然有些不现实,锈红的血迹沾染了它大部分的毛发,如果把那些伤口去掉的话,还算可爱。


俗话说狗来得福猫来招灾,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和街坊邻居说得一样早死早超生,但我知道,收养了这只猫意味着什么。


“猫咪……过来……”


我尽量放轻声音不惊吓到它,某种感觉告诉我,它是能够听懂的。而那只猫匍匐在地上,眯着眼睛打量着我,这使我莫名有些不安,又好像是一种讯息,告诉我它现在不信任任何东西。


好家伙,我被它挑起了兴致,索性淋着雨蹲在原地和它僵持着——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的话肯定会觉得我是疯子,因为不会有正常人冒着雨对着阴影处的垃圾堆说话。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想帮你,过来吧。”


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客气地讲话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我只是关心这只猫的选择。


它放下了尾巴,似乎想站起来,不过没有成功。猫这种生物啊,似乎有能够把你的小心思看得很明白,然后支配你的力量哦。我对这一点总是深信不疑,雷狮以前很喜欢猫,而且所有的猫都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是他告诉我的。


“你受伤了,我会帮你的,真的——顺便告诉你,我叫安迷修。”


不管怎么说,它和我走了,一直都有人说是猫在选择人,所以这件事让我得意了好久。我忘掉了原本出门的理由,抱着它去到了小镇上唯一一家诊所。主治医生叫秋,和我一起来到这里,她整天忙的不可开交,小到巷子里的流浪猫流浪狗,大到隔壁太太家的参天古木她无所不医,所以她的印象中我还是那个傻傻的好孩子,秋也是这里唯二一个会对我笑的人,还有一个是她的弟弟,叫金,和他姐姐在学医,现在能算得上是个助理,每天擦着玻璃窗傻乎乎地叫我安哥,他们家还有一个被收养的孩子——格瑞,不过他似乎对所有事情都不闻不问,我不是特别了解,或许只有在他们面前,我才能做回自己。


“秋姐,我捡到一只猫,好像受伤了,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那个削苹果的女人放下了手中的水果刀凑了过来,接过了我手中的猫,娴熟地处理起来。


“不用担心啦小安,都只是一些皮外伤,稍微休整一下就没有问题了。话说这是一只野猫吧,如果上了药之后仍旧胡来的话……”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又看了看猫。


“我想收留它……诶!”


那只猫忽然睁开了眼睛,似乎也能听懂我说的话,那双竖瞳居然翻了一个白眼,冷不防地向我挥动了爪子,差点在我自以为还不错的脸上留下痕迹。


“哎呀看来你们感情不错啊,它肯定愿意和你走的,感情都需要磨合——年轻真的很好不是吗?”


秋歪着头冲着我笑,笑容还是不错的,可我总感觉有一股阴谋得逞的得意。我有些难堪,问秋要了一只鞋盒,在盖子上戳两个洞,把猫放了进去。既然决心收养它的话,先带回家,别的以后再说。不过很显然这位难伺候的猫大爷并不情愿,可我也不愿意在女性面前丢了面子。


我心里打着小九九,或许猫也是这样的,以后的日子定会有所不同,具体到底好过或是不好过现在还无法定夺,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有多长——能够长到月球发光的那一天吗?


之后的日子竟然意外的平静,我给它取名叫罗伊,看样子它的确是进入我昏暗生活的一束光。伤好后它仍然吃的不多,却意外的相当有精神,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这我可管不着,我只希望它别把另外的猫女士的肚子搞大。当然它经常把家里弄得一团糟,虽然东西并不值钱,可我总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来整理。


罗伊蹲在书桌上对着辛勤劳作的我翻着白眼,样子嘲讽极了。好吧,不得不承认托它的福,这一座上个月地板上灰尘还是三厘米厚的屋子现在总是干干净净的,面对我的视线它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从桌上跳了下来,熟练地打开了衣柜门,从里面拖出来一件衣服,左闻闻右蹭蹭,模样快活极了,似乎再对我做出什么暗示。


我停下手上的活计,把那件衣服捡起来一看——是雷狮的。在那家伙下地狱之后还有几件衣物和他用过的吸管保存在我家里,搬家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就一起带过来了。我看着罗伊留恋地在它所能够到的衣角上细嗅,看着那件蓝白相间的运动外套,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然后我坐了下来——


把那件衣服裁掉之后垫了一只猫窝。


专门剪下来的布料被我做成了猫咪的衣服。我的针线活还算不错,给它穿上后居然和雷狮有那么几分相似。难得亲爱的罗伊大爷稍微有了一丝丝的满意之心,冲着我喵了几声,而不知为何突然间越看它我心里越烦躁,总感觉那张熟悉的臭脸又摆在了我面前。罗伊毕竟是只猫,不懂得什么叫察言观色,直到被我提起来从三楼丢下去,它才收起了那副难得的欣喜,挂在树上瞪着我的眼神凶狠极了,真是和雷狮一模一样。我把窗户狠狠地关上,头也不回地瘫倒在沙发里,拼命地把脑子里烦闷感打消掉,却无从下手。所以我起身一脚踢倒了茶几,开始愤愤不平地砸东西,直到楼下邻居狂踹我的门之后,我才停下来。


面对那只猫同雷狮如出一辙的一言一行,我心中总是不自觉地开始烦躁,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之后我才逐渐想清楚那时的烦躁大概是一种愧疚吧,以至于那时的我无法面对那时的猫,或者说是雷狮。


当然愧疚已经是无济于事,该走的人早就走了。而那时的我已经忘记什么为爱了,所以那最后一点点可怜的良知才会转化成如此的愤怒与堕落。养只猫只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那份恣睢,这么看来也是相当合适的。不过要让我将罗伊当做钥匙,去打开更深一些的东西,算了吧,如果猫有人类情感的话,我们俩肯定是一起嘲笑人生。


我以为我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无感情的人来保护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看见了雷狮,他坐在我的床前,随意地晃动着那两条套着牛仔裤的腿,节骨分明的手慢慢地撩开那件蓝白色的运动装,滑过白暂的肩膀。长款式的牛仔裤只露出脚裸,禁欲的想让人犯罪。他撩到一半便没了动作,伸手扯着我脖子前的领带和我接吻,我至今都还记得,那是他与我差点要把第一次交代的一个晚上,是一种说不出的香甜与美好。


不太愉快的是,他轻佻的微笑在窗外一声细不可闻的枪响过后荡然无存,整张脸像僵硬得像一潭死水。他慌忙起身把衣服扣好后径直走了出去,我本能地去追赶,把门打开的一瞬间忽然发现,原本是夜幕的天空变成了黄昏的雨天。雷狮走在我对面的马路上,他没有撑伞,还是穿的那件蓝白色的运动衫,夕阳透过雨幕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开始冒冷汗。我比谁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梦中的他似乎也知道,回过头来对我苦涩地笑。我向他的方向发疯似的跑去,拼命想把那个影子揽入怀中,却摔倒了,再也看见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听见金属物具和肉体粉碎的声音。


到这里我被吓醒了,眼角不自觉地溢出泪水。罗伊也醒了,迷迷糊糊地望着我,我也望着它,忽然泪如决堤。


它从猫窝里跳了下来,在我怀中转圈圈,舔去了我脸上几颗咸涩的泪滴。我抱着还有温度的它,不明觉厉地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只猫看着我的眼神竟然有些呆滞,还有些怅然若失。


“喵……”


它没有在发出宽慰我的动作,似乎还记着白天的仇,尾巴甩了一甩就窝在我的怀里,一动也不动,脑袋一点一点在我怀里睡去,而我却抱着它抽噎,直到天明。


回望一下我的人生,就能发现我这样的反应其实并不奇怪。听起来也许就像某一部作者脑子有坑的小说,其实都真实的令人窒息。


我小时候原本生活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住在一座极度普通的城市,过着极度普通的生活,每天早饭有爸爸的唠叨,中午有妈妈留在餐桌上的饭菜。不过在有一天,这一切都没有了。我没有亲戚,所以住进了福利院,那里每天没有什么可以果腹的食物,还要被大一点的孩子欺负。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一年多,终于有一个善良的老人把我领走了,让我称呼他为“师父”。算我倒霉,那个老人也是拖着一副行将就木的躯体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于是没过多久我再次跪在了灵堂前。那时我高一,勉强靠着自己打工的薪水和廉价的房租活下来。


当我高二的时候,谈了恋爱。我记得有一天我因为喜欢多管闲事被一群小混混给打伤了,他们下手有够重,我浑身上下流着脓血,伤口灼烧得厉害。他们手上的钢管似乎还想冲着我的脑袋再来一下,却比我先一步不省人事——忽然出现的雷狮单手撂翻了他们的老大,接着把那些人都揍了一顿,空气里弥散着血液的腥味,被他打趴的人横七竖八地外倒在地上。我眼前全是那个狂妄的笑容,让我几乎要吐出来。


“我长得有这么恶心?”


他甩了甩手上的血沫,抓着我的头发,逼迫我与他对视,绛紫色的眼睛砌满了不屑。他见我没讲话,也没有了兴趣,把我冰凉的左手握住放在他的脸上,附下身来同我接吻。


“没有,只是有点不舒服——你不是对管闲事深恶痛绝吗?”


“两个原因,一,他们手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二,自己男人被揍了感觉有失面子功夫。”


我并未理会他的手,自顾自地扶着墙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忽然趁他不注意把他横抱起来,死死地捏着他腰间少得可怜的二两肉。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打架。”


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在他如此溃不成军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那副狂气的笑容,似乎永远都不会消散。抱着那时的有温度的他,我才感觉自己活过。


我们没有太多的恋人动作,至多至多就是接吻,但吻技都特别差劲。那时候的我感觉或许世界再残忍无道却还是有爱的,知道吗,爱,那些日子中最糟糕的部分,一直以来我都被它牵着鼻子走,还有老人教我的骑士道——啊,虽然当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大概吧,或许我还是爱他的,所以现在想起他来鼻子还会发酸——前段时间我可还是会掉眼泪的!我是真的难过,尽管我明白他是这个国家第一政客的三儿子,尽管我明白那场车祸不过也只是一个拿着意外事故当幌子的威胁,尽管我明白他不是刻意地离开我,但我还是难过。这个世界给了我太多希望,且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将它击碎,成为充斥在我的鼻腔里的汽油味与血腥味。


我最终无法再坚持下去,放弃了追逐爱,放弃了骑士道。我觉得我像一只行尸走肉一样苟活着。


可能我知道不会再有人摸我的头了吧,不会再有人教我练剑了吧,不会再有人被我拥抱了吧,只是如此想想而已,心脏就开始疼痛。或许这就是良知,还挺剧烈的。


更剧烈的似乎还有羞耻心。我居然把这一堆有的没的用来和一只猫诉尽衷肠,也太可怜了一点吧……我是说,尽管我现在在情感上一贫如洗,但或多或少还是明白一些的,也可以视作曾经拥有,虽然现在和那只猫一样孑然一身,可和畜生谈天论地,怎么看都觉得不合适,我把它放开:


“我觉得你可以回去睡觉了,用不着做出一副不懂装懂的表情安慰我,我暂时还不需要。”


罗伊一动不动,似乎对这个故事意犹未尽。


“我知道猫通人性,可大爷——算我求你,回去睡觉行不行。”


它忽然开始乱窜——这让我始料未及,只有死死拽出快要被它掀开的被子。它又回到书桌上冲我发脾气,直到被我用力地敲了脑壳,然后扔进了猫窝。


不得不承认关于罗伊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这件事,我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它再次从猫窝里钻了出来,坐在我的腿上轻轻地舔弄着我的手指,然后把头一埋没再理我,模样却像在撒娇——居然对我相当有用,让我不有自主地道了歉:


“这次算我的好吗,明天带你出去玩作补偿怎么样?”


我伸出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它的耳翼动了动,没有太多的答复。我开始自言自语:


“我已经不知道,我到底爱不爱你了。”


“你渴望被爱。”


罗伊抬起头,冲我眨眨眼,似乎刚才那个把我吓得够呛的怪异声音与它无关。


它抖抖胡子,从我的怀抱里挣出来,蹲回了猫窝。我还在斟酌刚刚莫名其妙出现的语言,或许是幻听吧,也或许是某个偷听的孤魂。我觉得想不通,又缩回了被窝里。


是吗,我渴望被爱?似乎好像应该貌似差不多是这样的,可现在的我已经不相信爱了,又何谈被爱。


我憧憬的真的仅仅是摸头,教训,拥抱吗?


我没办法回答,无论何时的我都无法回答,因为答案根本就不在我这里,我也没有取回的兴致。再次睁眼时,天已经大亮。


罗伊比我醒的更早,没再像昨晚一样闹腾,那副与往常无异的轻佻眼神再次让我没理由的烦躁,提着它的后颈塞进我的背包里。


“带你出去是吧,现在马上带你出去。”


它在背包里理所当然地挣扎,我没管它,这家伙最后居然找到了暗扣,从我的背后探出脑袋来深呼吸,然后再次缩了回去。


出去的时间很早,照旧没去学校,和几个不良老大们碰了个头干了几架,总算是把该谈的事情打了下来,回家时已经接近黄昏。我戴着口罩,所以路上暂时没有人对我议论纷纷,罗伊从暗格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张望,隔着背包层,我能感觉到它的温度。


生活或许就是这样,不论发生了什么,它仍然自顾自地继续,酒照样喝,架照样打,钱照旧收,诅咒我下地狱的人也照样多。


有时候吧,过去就是过去了,不过少了那几份影子,屋室内不免有些空虚。如果多多少少有点声音,其实也不赖——我是说罗伊,不否认它已经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改变了我,或者说是唤醒了我,这一切也是在不自觉中悄然发生的。


日子在过,过得相当可悲,我那时已经遗忘了太多,甚至连我自己的年龄也要推敲一番,而距离老态龙钟又有多久呢?我才十九岁,带着十九岁的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浑浑噩噩地降临,然后离开。


我想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活过的记号。


不过讲真的,雷狮在我身边呆的时间最短,我对他的眷恋却最深,大概只是因为他出现在了我最脆弱的时刻吧。没什么轰轰烈烈的生离死别,也没什么藕断丝连的狗血剧情,只是简单的爱与忧伤,纯粹的爱与忧伤。


罗伊探出头用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脸,穿着和雷狮一模一样的衣服,我回头瞟了它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走路。


黄昏下的单行道,已经有点下小雨的节奏,太阳却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路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让人厌恶,却无起伏,平静得想一摊死水。


我忽然感觉背上轻了一块——罗伊从背包里跳出来,发疯似的朝着我刚刚经过的人行道路口跑去。


我当然要去追,可它跑得也太投入了,对于我的呼唤不理不睬——当然它也不怎么爱理我。我干巴巴地自嘲着,心脏却不自觉地开始加速。


这个场景太熟了。


在我失神的时候罗伊已经跑远了,一身白衣的它相当显眼地在街道边徘徊,擦过行人的腿间往马路中间赶,我想俯身抱它,却被密密麻麻的人流挤到了街边。


指示灯转红,再无人过,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再奔跑,却完全地暴露在突然出现的货车车轮之下,司机带着硕大的耳机,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我不能再失去了,我输不起了。


我想都没想,推开等候着的行人们,往街心纵身一跃,将罗伊抱在怀里。再想撤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翻滚,狠狠地跌了几个跟头,跌得我头晕目眩,恍惚地等待着粗糙而肮脏的车轮压过我的肉体。可想做梦一样,那车从我背后开走了。我冷汗直冒,抱着罗伊的不敢放松,这只惹祸的猫精居然还张牙舞爪地想离开,我死死地——真的很用力地打了它的屁股然后把它塞进背包里锁起来。货车司机的耳机还没取,他刚从高大的车上跳下来,我揪着他的领子给了他一拳。


回头再看那条我刚刚差点葬身于此的马路,不免还是有些后怕,我颤抖着,把司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揍到他连妈妈都不会叫。


我也没有了什么力气,颤颤巍巍地跌坐在街沿边,却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雷狮从街心走过来,看到了我最最怯弱的时候。


对视五秒,他冲着我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勉强算笑,笑得苦涩,可那双绛紫色的眼睛却锋芒依旧。


我该不会是已经被撞死了吧。


罗伊还在我背包里挣扎,在他出现后似乎更加激动——它直接咬破了我的旧背包,想要钻到他的怀里。我把罗伊抱起转身就跑,也不顾及一直在掉东西的背包。


如果你看见你早就下地狱的恋人站在街心冲你笑,你也会跑。我气喘吁吁地回家爬上三楼,想把门打开。屋里有风,门板碰撞墙面声音很大,似乎刚才在马路上跌得挺猛的,门开了我直接跪坐了下来,罗伊从我怀里跳出来,奔到窗口。


“我该说你什么,恶趣味还是变态。”


倚靠在窗台上的雷狮稳稳地接住了罗伊,打量着它的衣服,然后不明觉厉地笑。


他就如从前一样看着我,眼里蓄满了夕阳,明净而又深沉。我缓慢地站起来,迟疑地向那具我思念已久的躯体伸出手,却什么也触碰不到。这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毕竟已经死了很久了,对于这突然回归,恐怕我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情,更多的反而是恐惧。


看吧看吧,什么恐怖片都唬不到的安迷修居然被男朋友的灵魂吓得个半死,真是讽刺极了。


我是该笑呢,还是该哭呢?


“怎么很意外?我以为你能想清楚。猫有九命,我是靠着续命回来的。这只猫——叫罗伊是不是?一意孤行地要让我接着活下去,费尽心力从阎王那里把我的灵魂要回来,还在这里收集我的唾液和气息还有爱人的眼泪,才让我重新醒过来,准备投胎。”


“我本来打算忘掉这一切从头来过的,后来还是想过来给你打个招呼,说不定你能找到我的转世,还能和他说一说他前世的故事。”


风吹起他的头巾,我几乎无法说话。


“你……会忘掉……”


“会啊,会忘的一干二净,那又怎么样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小时候,是这个国家最大政客的三儿子,没什么快乐的童年回忆,而是因为所谓的‘天赋异禀’而被着重培养,想让我活出他们希望的样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说,孩提时代,我对爱,一无所知。”


他的语速不快,语调不轻佻,此刻的他更想一个无关紧要的叙述者。恐怕真的真的只有我知道,他将这金丝雀一般的日子娓娓道出,是有多么的痛苦。


“以后有没有人关心我身上的伤口?以后有没有人下雨天给我送雨伞?以后有没有人能和我说说话?以后有没有人能让我靠着哭泣?我无力再去思考,而现实告诉我的答案也均是否定,伤接着疼,雨接着下,话接着少,心接着凉。”


“怪不得连那老头的仇敌都要拿我开刀,先不说老头对我的重视,光是我本身,长大了也是他们的一个大威胁吧。呵,第一政客的天才儿子,翎羽断折,荣耀不存。如果我只是个看客,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当时看见那辆货车冲过来的时候,我感受不到一点血液流失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别离世界的叹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关心’和‘爱’……终于有了人会问我吃没吃早饭,终于有了人会每天对我微笑,终于有了人能够拥抱我,哪怕他不一定理解我,可这份温度着实无假。”


雷狮转过身子,冲着窗边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可能不太想让我看见他哽咽的表情。


“我不明白,这不是天妒英才所能宽宥得了的吧。”


“不过很抱歉,我不需要任何的宽恕,我就是我,轮不到被人来指手画脚。关于上辈子,听好了安迷修,我很珍惜。”


尾音落得很重,他不带哭腔,我却再也受不了了,抱起罗伊塞在他的怀里,猫成了我们之间唯一有触觉的联系。我哽咽着说不出话,伸出手描摹着他下颌骨的形状,那里却空空如也——我不应该感到意外,现在的雷狮本就与空气无差。他呆愣了几秒钟,把猫轻轻放在我的书桌上,伸出双手勾勒我的脊骨,唇吻相接,虽然我们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们俩现在才像一对真正的情侣,裹挟着疯狂与激昂相互拥吻,尽情地掠夺着对方的空气,而对我们个人来说空气又即是对方,好似一个荒唐的童话。


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后我终于能够讲出话来,他心满意足地逗弄猫咪,绛紫色的眼睛里居然掺杂着几缕细不可闻的温柔。


“我已经没有呼吸了,那心脏为什么还有痛觉啊……”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低着头,鼻子酸酸的,但又觉得这样就哭出来的话实在是太差劲了,于是强装镇定地冒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却还是结结巴巴。


他说他很珍惜,我又何尝不是呢,对吧?


“身为骑士,在下……承诺过对爱至死不渝……即便你一定要离去……但是……在下请求你与在下立下约定。


请你承诺你会平安转世,不再成为这么一种高危的社会焦点,做个平凡人。”


他饶有兴趣地双手抱胸,接了我的话:


“我可不相信这种东西——不过既然要我承诺什么东西,骑士先生也应该礼尚往来对吧?


我要你承诺找到下一世的我,追我,做我的爱人。”


“我该说真不愧是雷狮吗,连自己下辈子的爱人都定好了。”


我扯出一个笑,换来了他那在熟悉不过的白眼。


“居然还吐槽我的说话风格,你看看,按照正常剧情发展来讲你不应该义正言辞斥责我胡作非为吗?”


雷狮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接着说道:


“你做不良违和感太强了……和我比那可真是差远了。自己回去做点该自己做的事情吧,别老是想着要替我活出个什么样子,自作多情的变态。


我经常就在思考啊,没有骑士道的安迷修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总算知道了——还是一个和以前一模一样什么都不明白还要瞎逞能的二愣子。”


这种话从他的唇中吐出感觉真是很奇怪,一个能够将一切嗤之以鼻的人居然还有一天会有机会和我这种老顽固讲这种大道理。


果然师父说得不错啊,恋爱就是两个人的互相改变。


“嗯,我们为了被爱而活着,好吗?”


“果然,安迷修这种色胚,这样恶心的话真是手到擒来啊。”


雷狮一屁股坐在窗台上,最后揉了一把罗伊的脑袋,终于挂上了那张狂气的笑容。


“回见。”


他向后顺势一躺,向下坠落,没什么风吹草动,一切都是那么静。这一次的离开与之前绝对是不一样的,我不再悲伤,或是迷茫,因为我知道,他还会回来的。


路是光明的,空洞了不知道了多少年的我终于再次被充盈,终于再拾起了信仰,也终于有资格再称骑士。


那些日子都太过美好,也都太过短暂,后来我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一场童话,一场我憧憬的童话。


我把身上的刺青洗掉,卖掉了那座三楼的单人间,解散了这里所有的不良关系,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城市。巷子里的居民简直是欢呼雀跃,既然我决心遗忘这一切,那他们也不例外。只是在我收拾好东西的时候,我去和秋姐他们道了别。


他们很诧异,甚至金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安哥不要走,也都尊重我的选择。他们家那位收养的孩子冲我扯了扯嘴角,第一次对我说话。


他说:安迷修。


我半工半读,先自学了一年多,然后再拖了一些后台重读高三,参加高考后意外地去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我一门心思地尝试去再活出自己的样子,和罗伊一起,在这里找到那时已经开始渐渐陌生的自己。到底十九岁的年少清狂已经离我而去,这话说出来很显老,但是很实际。


要找的不只是自己,还有雷狮。过去即是童话,徒有一片虚无的幸福,可所有人的几次离开我的印象还是很深刻,不过再没有那种大起大落的情感,大概就只会发出类似于“哎果然那时我还是太年轻了啊”之类的感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和雷狮的约定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童话那么精彩,结局也如此地富有深意。我很庆幸我还记得他的轮廓,他的气息,他的身体——尤其是那双骄傲不羁的绛紫色双眸,那里面拥有过闪电的狂气,微雨的忧伤,夕阳的温柔。他一落而下,跌入波涛汹涌的海洋中,可我却伫立在洋流的风中,等他回来。


每当我撑伞走在街上,橱窗上映出少男少女们匆匆而过的影子,反射出黄昏的弧度。我想啊,如果这时雷狮再次出现,哪怕他混迹人群,或者与我背道而驰,我一定能够抓住他的手,不会再离开了。无数个烟雨朦胧的傍晚过去后,我开始平静,开始期待再次相遇,开始幻想他那时惊愕的脸庞。这就是那个自雷狮离开一来就一直活在我梦中的“安迷修”吗?


我想答案是否定的,那就是我,从来不是任何人。


我就是我,从来都不是任何人。


意识到了这一点我的开始更加憧憬重逢的日子降临。那日我在图书馆里写论文,暖融融的光线揉弄着书本散发出的草木香,我抬眼望着窗外,似乎天气还不错——那就去天台看夕阳吧。


我合上书本,向着图书管理员姐姐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表达我的感谢,之后迈开在文字间浸润得有些软绵绵的双腿,登上了天台。一般来讲这种难得的好天气,黄昏也是难得的美丽,会比之前的样貌更有特色,我打开背包想拿照相机,所以我停在了铁门前。就在此时我听见一阵争吵:


“我们?和我们谈什么道德梦想,你怕不是个傻/屌。”


“那你就理解为单纯地看不顺眼好了,不过我不在乎——单单就是大学生走私军火毒品这件事,政府给我的报酬,差不多能和你们这群和炮灰无异的小喽喽相提并论吧。”


看来是风纪委员整治校风啊,我没多想,把相机放了回去,透过铁门接着听他们谈话。这个风纪委员的态度似乎没有紫堂幻那么友好,语气有些玩世不恭,也带这几分黑色幽默。


“你放/他/娘/的/狗/屁,老/子可告诉你,这里可是……”


“呵,有劣质炸药对吧。你们可想清楚,下面连着多少化学药品——这么一说,你们不就是炮灰吗?”


一声响亮的耳光,被打的男生似乎还在笑,我却冷汗直冒,毕竟学校即将被炸毁这种事情不是天天都能碰见的家常便饭。于是我义无反顾地把布满锈痕的老铁门一把推开大喊:


“都冷静一下好不好!”


三个人的眼光齐刷刷地聚集到我身上。看来我猜想得不错,的确是风纪委员,我刚想补上什么话,咽喉却被梗塞住,像是塞进了一团巨大的棉花,连维持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那个风纪委员回头,风和他的发梢漂浮在同一个幅度,那双罕见的绛紫色眼睛纯净得过头,让我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那个有武器的不良第一枪开在我脚下,我清醒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我感觉背部灼烧般的疼痛,身体忽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得靠在他的怀里。嗓子里涌出了一些咸腥的液体,让我止不住地咳嗽,可我还是抽出残存不多的意识轻启双唇,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你……我,我叫雷狮,你……”


的确啊,除了那个灵魂,还有什么能让我自本能地去守护呢?


另外一个小喽喽似乎吓坏了,稀里糊涂地按下什么按钮,刚刚仅存在于话题中的劣质炸药在顷刻间爆炸,威力不大,但我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喂,待会儿我们都会死掉的,变成这场爆炸的一部分……”


“你还记得吗,我是安迷修。”


火焰开始灼烧,我费劲全身的力气将自己再次支起来,最后落在他的嘴唇上。


“记得,我爱你。”


雷狮终于发现泪水不受控制地开始下落。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或者说一个陌生人唐突的表白。我知道这很是尴尬,却是出于无奈,那个上辈子的约定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我应该意识到的。


只是那双绛紫色的双眼太过迷人了,让这个行走在红尘俗世中的“安迷修”,和着肉体连带灵魂,一同隐没在那片唯美的星空里。


他似乎还挂着那副狂气的,似乎永远都不会散去的笑容。我伫立在灼热却折射人心的荒原上,冷与暖交叠着的风割出我眼里的泪液。我的肉体渐渐失去温度,却被他拥抱着,一同向下坠落。


过去所有的童话在瞬间灰飞烟灭,我也无力挽留,任凭它们四散纷飞,为最后黄昏下的露丝与杰克隆重加冕。


一瞬间,我感觉世间别无所求。


The end


Thank you

                                               2018.11.19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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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时两个月,这篇小文章陪我走过太多,两次考试,无数次挨训,一次运动会,无数次补习。


不用多说,想说的都在文里。也算做我加入铝间集第一篇作业,见笑:-D


结局呢当然是开放性啦!(嗯我本意这是一把刀刀……)


                                                                  谌千熙

                                                          2018.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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